紀棠沒有回城, 而是在別莊住了下來。沐浴後，躺在軟榻上看書。屋內炭火燒得通紅，連帶著她的臉也浮上一層緋色。

蒼茫暮色中，一個矯捷的人影穿過回廊, 來到紀棠所在的寢房外。只見他立在窗邊, 透過縫隙朝裏張望。

朦朧燭火下, 軟榻上的美人長發披肩, 身姿玲瓏，微微泛紅的臉龐，似酒入香腮，醉人心弦。

魏敘一時看楞了神, 不小心碰到了敞著的窗, 下一刻，就見一個燭臺朝他飛來。側身躲過, 縱身從窗戶跳了進去。

四目相對的那刻, 仿佛天地都失了顏色, 只能望見彼此目光。她一雙眸子, 似清風掠過湖面, 漾起淺淺波紋。

那一圈一圈的光暈裏，是快速閃過, 揮之不去的往昔。哪怕多年過去, 依舊能清晰憶起。

紀棠屬實沒想到, 這人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。近幾日，她未出宮，就是避免與他碰面, 他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？

緩緩站起身，輕展笑顏：“幾年不見, 衛國公深夜翻人墻頭的毛病真是一點也沒改。”

魏敘不敢走過去，怕她如四年前一樣，據他於千裏之外。微微一笑抱拳行禮：“微臣，參見長公主。”

“不敢當，衛國公如今可是大昱子民心目中的大英雄，是我朝之大功臣，這一拜本宮實在受不起。”

“長公主言重了，自古君臣有別，臣不敢僭越。”

“那麽敢問衛國公如何知道本宮在此？深更半夜跳窗而入，這就是衛國公說的不敢僭越？”

她一張紅唇在燭光中一開一合，面上有微微惱怒之色。魏敘向前走了兩步，道：“今日在城中偶遇公主鳳輦……”

紀棠繡眉蹙起，惱怒之色更甚：“你跟蹤我？”

“微臣見一男子上了公主的車駕，因擔憂公主安危，是以才一路跟蹤到此。”

“這麽說本宮還應感謝你？”紀棠壓下心中一絲怒氣，笑了笑，“本宮現今安然無恙，衛國公請回吧。”

這就要趕他走？這麽多年了，她依舊恨他入骨嗎？他曾對自己說過，哪怕她嫁了人，也會把她搶回來，如今他衣錦榮歸，又怎麽會放過她呢。

他慢慢擡腿向前走，渾身上下都透著壓迫感，看著她的目光更是熾熱濃烈，紀棠一楞，竟不自覺後退了兩步。

還未來得及說話，就被他圈入了懷中，緊接著，一張薄唇壓了下來。

四年的思慕，似在這一刻盡數釋放，他一邊呢喃著她的閨名，一邊在她唇上輾轉廝磨。

天涯地角有窮時，只有相思無盡處。【1】

紀棠腦子裏一陣轟鳴，一時間竟忘了將他推開。四年過去，她一顆心早應平靜無瀾，緣何在他跳窗而入的那一刻，竟泛起了一絲漣漪？

不，不該是這樣，他們早在四年前就結束了啊。

見她沒有反抗，魏敘試著用舌尖撬開她的貝齒，雙手也慢慢撫上她脊背，試圖要她給一些回應。

然而下一刻，就被她用力推開，她惱怒地看著他：“如此輕薄本宮，衛國公不怕掉腦袋嗎？”

魏敘摸了摸下唇，指尖一抹嫣紅，帶著淡淡的茉莉香。

“公主若是舍得殺臣，四年前就該要了臣的命。況且，臣一片真心，如何能與輕薄二字扯上關系？”

紀棠長睫顫了顫，確實，四年前就該殺了他，好過如今糾纏不清。而現在，想要他的命，卻是不能了。

魏敘將唇上的口脂咽下，仍舊恭恭敬敬抱拳行禮：“長公主早些歇息，微臣告退。”言罷，大搖大擺從正門出去了。

阿若聽到動靜趕來，見黑夜中一個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，忙走進屋中：“公主，您沒事吧？”

“沒事。”回頭看了看窗戶，“明日開始，夜間多派些人巡邏。”

“是。”

……

紀棠在別莊住了幾日，這天坐著馬車回宮，路過淩雲館時卻發現大門上貼著封條。

隨便招來一個路人詢問，說是前兩日官府下了通告，查實淩雲館行賄稅吏偷匿市稅，被罰封禁三個月。

紀棠唇邊抽搐，不用想，她也知道是誰幹的。

回到昭和宮，閆映姝找了來，之前因與紀棠逛男妓館，被宋宜璟禁了足，半個多月才被放出來。

兩人聊了些閑話，紀棠突然問：“你與宋二郎圓房了嗎？”

閆映姝俏臉微紅，一口被茶水嗆到，紀棠趕忙給她順背，瞥見了她脖子上有淺顯的青色痕跡，雖然用脂粉遮蓋了一二，還是能看出來。這痕跡，她太熟悉不過了。

“祁陽，你下次能不要這麽直白嗎？”

“不用害羞，習慣就好。”紀棠又開始傳授經驗，“我跟你說，你得抓緊誕下皇嗣，將宋二郎牢牢抓在手裏。”

自古帝王之家都十分重視皇嗣問題，子孫興旺，才能福祚延綿，江山永固。

現如今後宮之中，除了閆映姝，還有幾宮嬪妃，但無一誕下皇嗣。這就意味著，誰先生下皇子皇女，誰就最有資格位主中宮。

閆映姝連連點頭，又看向紀棠：“話說回來，祁陽你何時嫁人啊？這麽多年過去了，也該開始一段新感情了。”

“為什麽非要嫁人呢？我如今一個人不挺好嗎？”紀棠嘴上雖如是說，腦海裏卻無故浮現那晚魏敘強吻她的畫面，一掌拍在桌案上，差點把茶盞打翻。

閆映姝嚇了一跳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沒事，有只蠅子……”

蠅子？昭和宮怎麽會有蠅子呢？

正說話，宋宜璟來了，閆映姝臉紅到了脖子根，找了個借口先溜了。

紀棠雙眼彎成了月牙：“我家二郎終於開竅了呀。”這人吶，有時候還是得逼一逼，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。這兩人能這麽快捅破窗戶紙，估計與逛淩雲館有關。

宋宜璟咳嗽兩聲：“朕找阿姊有正事。”

“什麽正事？”

宋宜璟在一旁坐下，兀自倒了杯茶，道：“這個月西邊各國使團來朝，朕想趁機舉行一次軍隊校閱，以展我朝武力，揚我大昱國威。”

“這是好事啊！正好給某些不安分之人提個醒。”這件事，紀棠是舉雙手讚成的。

宋宜璟繼續道：“抽選京軍一萬，加上北境歸來的兩萬精銳，總共三萬人次規模，阿姊以為如何？”

紀棠點頭：“不錯。”三萬大軍雲集，戰馬蕭蕭，軍旗獵獵，場面已足夠震撼。

“那，這件事就交給阿姊和衛國公去操辦了。”

“嗯，等等……”紀棠差點就答應了，“宋二郎，你安的什麽心？”

“阿姊何出此言？”

“為何是我跟他？朝中沒有其他人可用了嗎？”

“有什麽問題嗎？”宋宜璟反問，“衛國公本就統領北境軍，在軍中素有威儀，而阿姊乃一國之長公主，代表的是皇家，整個朝堂，有比阿姊更適合的人選嗎？”

他如此說，她無力反駁。

“我是沒問題，那個人，就不能換一下嗎？”

“這可是公事。”宋宜璟覷起雙眼看她，“難道說，阿姊心裏有鬼，不敢與衛國公……”

“我心裏有什麽鬼？”紀棠幹笑幾聲，“操辦就操辦……”

“那就這麽說定了，明日辰時，在京郊校場演武操練，阿姊可不要去晚了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翌日，紀棠卯時就起身，梳洗完畢後直接策馬出了城。趕到京郊校場，天邊剛升起一縷金色的雲霞。

京郊校場位於皇家獵場之中，校場內的積雪早已清理幹凈，四面紮滿營帳，魏敘領著幾個武將在外恭候。

她一身玄紅相稱的勁裝，長發高高束起，紮一根緋紅的綢緞，英姿颯爽，卻不掩玉面花顏。

上一次見她這身裝扮，還是幾年前在雁姑山行獵時。那時候，她還是他的妻。

魏敘收回思緒，單膝跪地下拜：“參見長公主。”

紀棠翻身下馬，擡了擡手：“諸位將軍請起。”

“三萬大軍已集結完畢，請公主入營，臣為公主講解今日演練事宜。”

紀棠點了點頭，笑道：“有勞魏大將軍。”

進了主營，只見桌案上一副演軍圖，魏敘以圖作解，詳細介紹了軍隊陣營分布，包括步兵、騎兵、弩兵以及弓箭手。而演練的項目，包括包抄、夾擊和突擊敵軍，最後是騎兵策馬沖刺。

隨後，眾人前往校場，參看演練。只聽得校場上戰鼓齊鳴，在令旗手的指揮下，三萬將士依次展開操練，各個陣營秩序井然。

日出薄雲，林風簌簌，聲聲喊殺直沖雲霄，如此磅礴之氣勢，讓寒涼刺骨的冬日也變得熱烈起來。

紀棠還是第一次見識大軍演練，心下震撼無比。別的先不說，北境軍確實訓練有素，聲勢雄壯。直至第一場演練結束，還有些意猶未盡。

“魏將軍，接下來是什麽？”

“回長公主，接下來是弩兵演練。”

隨著魏敘一聲令下，弩兵陣營手持弓弩，不斷變換陣型的同時，箭如雨發，轉眼間，遠處的草垛子上紮滿了弩箭。

紀棠看得入了神，魏敘側身瞧她一眼，嘴角不自覺地翹起。

很快，一天演練結束，紀棠回到昭和宮，只覺渾身酸軟。

此次演武共計十天，她若日日來回還不得累死？不行，她得搬到校場去住。

“阿若，收拾行裝，明天隨我去校場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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